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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先捨棄我的,明明就是妳。』

 

  沒錯,我捨棄了友希那。

  而且,不只一次。

 

  十五歲的冬天,我們親眼見證了一直崇拜的人,夢想被打碎的瞬間。

  在那個本來應該要充斥著美好音樂的房間裡頭,散落著數不清、被折碎的CD的殘骸,看起來只是CD的垃圾場,但我們都知道那是夢想的墳場。

  友希那緩慢地走進了那個房間裡頭,撿起了其中一塊碎片,她沒有握力地緊握著,只是輕輕地拿起、靜靜地盯著。

  沒有露出殺紅了眼般強烈的恨意、也沒有崩潰般地絕望嘶吼著,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手中CD的碎片。

 

  那一刻,明明沒有任何動靜的,但確實有著些什麼改變了友希那。

 

  友希那的笑容、開心、幸福換來了音樂的敏感、技術、吸引力。

  和強烈的執著。

  像是發了瘋似的在房裡頭寫著歌曲的友希那沒有一秒是在思考著音樂以外的事情,那已經不再有快樂音樂的房間,大家就像是默認似地不再談論音樂。

  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大人也自顧不暇,只能任憑著友希那她用自己的方式來發洩心裡的苦悶。

  而我也沒有阻止友希那。

  原本也只彈奏著開心音樂的我也像是瘋了般地彈奏著貝斯,因為只要磨練貝斯的技術,就能夠站在友希那的旁邊、陪她一起度過,至少不用讓她一個人承擔這一切的悲傷。

  當時天真的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リサ,太快了。』

  『リサ,這一段又太慢了。』

  『…リサ,妳影響到我的練習了。

 

  只有擁有更棒的技術的話,就能夠成為友希那的力量、就能夠幫助她得到想要得到的。

  等到技術磨練到最好的時候,再跟她一起去練習室,看到我的成長的話,友希那她就一定會放心地依賴我,那樣她就一定能夠,再次展露出笑容的。

 

  對此深信不疑的我,最終還是迎來了悲劇。

 

 ╳×

 

  「肌腱、炎……?」

  「是的,要先打一隻消炎針、這一、兩天要好好休息不要過度使用雙手,之後也要固定休息時間──」

  「怎麼、會……」

 

  雙手出現的疼痛在打針過後就緩和了很多,因此沒有聽醫生的叮囑而繼續彈奏了樂器的我,反反覆覆的疼痛讓我在最後甚至連撥片都拿不住。

  看不下的雙親奪走了我的貝斯,每一個夜晚我只能看著窗外的那扇窗,窗簾沒有打開、燈沒有亮,房間的主人今天也不知道在哪個音樂展演空間演唱了,她今天又會尋找怎樣的人來當她的團員呢?

  能肯定一點的就是……

 

  不會是我。

 

  彈奏著一點也不快樂的音樂,努力地練著自己也覺得不開心的曲子。

  慢慢的我只感受到音樂給予的痛苦。

  我不是友希那,也沒有像她對音樂的天賦,甚至沒有才能。

  想要跟上她、期望著自己能夠幫助她什麼的,根本只是一種妄想。

 

  最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只是凡人的我只感覺到音樂帶來的折磨。

  只是凡人的我無法將痛苦變成歌曲演奏。

  只是凡人的我終究是捨棄了樂譜和樂器。

 

  從手中滑落下來的樂譜,散落在房間的地板上,看起來就是那一天的CD殘骸。

  那不是CD的垃圾場,而是夢想的墳場。

  而我,就踏在那個墳場之中。

 

  害怕得只想要從中逃離。

 

 ╳×

 

  十六歲的春天,成為高一生的第一天,久違地見到了友希那的臉,稍微消瘦的身影穿上了有些大的新制服,手裡拿著一個裝得有點厚的牛皮紙袋,她的臉上依然是沒有任何笑容的面無表情,但是她卻在看見我留長的指甲上的美甲彩繪時,露出了我至今都不敢回想起來的眼神。

 

  『妳也跟她們一樣啊。』

 

  那彷彿這樣對我說的冷漠眼神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就算在那些令人悲傷的事情發生時、就算在我不斷地被她糾正貝斯技巧時、就算在我喊累地說我不想練習的時候,從未對我投射過那個眼神。

  那個眼神說明著友希那她捨棄了我,就像是我捨棄了樂譜跟貝斯一樣。

 

  迎接著急速冷卻下來的心跳的是近乎沸騰的憤怒。

 

  沒有看見我拼命地追逐她的努力、沒有看到我痛苦地勉強自己的模樣、沒有看見我獨自一人無力掙扎的醜樣、也沒有看見我把自己弄得殘破不堪的樣子。

  什麼都沒有看見的友希那,到底憑什麼用那種目光看著我?!

  我又憑什麼要被她捨棄?!

 

  整身的怒火讓整個腦袋無法思考,滿肚子的委屈無處發洩的我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再看向友希那,強忍著想哭的衝動、轉身就直接往學校的方向離開。

  離開這個只會讓人覺得更加難受的地方。

 

  那條熟悉的上學路上,我一邊掉著眼淚一邊走著。

 

 ╳×

 

  休息了兩個月的雙手已經不再會感受到疼痛了,雙手的指甲也留到這輩子最長的長度,做過美甲的雙手就像是星星一般閃閃發光著。

  沒有了樂器的日子,空出來的時間用打工、和新交到的朋友一同遊玩來填滿。

  練習室變成了卡拉OKLive house變成了迪士尼樂園,一開始脫離以前的生活時確實很不習慣,但是習慣之後就能夠體會到快樂明明就這麼簡單,為什麼以前自己要拘泥於那四條琴弦呢?

  這些簡單就得到的快樂一定也能夠輕易地就填滿住內心莫名出現的空洞。

 

 ╳×

 

  「啊啦啦…這還真是壯觀呢……」

 

  被出門的媽媽託付整理一下庭院時才發現許久未整理而雜草叢生的景色有多麼的驚人。

  如果再不整理的話肯定雜草都要長到腰部了吧,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總之先把雜草全部拔掉之後再稍微修剪一下過長的植物就行了。

 

  「嗯?」

  一片翠綠的草叢上浮著白紙的碎片,隨著風在草上滾動著。

  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旁邊還有不少張明顯是被人揉爛、撕破又扔出來而飛到自己家裡的垃圾。

 

  「到底是誰這麼缺德?!」

 

  生氣地抓起地板上的垃圾,空白的另一片上有著熟悉的五線譜尾端,另一張上有著五線譜和音符,畫著音符的痕跡看起來是用鉛筆留下的,跟外頭販售的印刷樂譜不一樣。

  腦中一瞬間被刷白後,我慌亂地又拾起其他的碎片,確定五線譜上的痕跡是鉛筆反反覆覆畫上去的,而且還殘留著自己熟悉的字跡。

  收集起來的碎片根本湊不成一張樂譜,這一首被主人扔棄的曲子究竟是怎樣子的歌才會令那個珍惜著音樂的人如此憤恨著?

 

  「不對、那已經跟我無關──」

 

  正想要揉掉手上的碎片時,上頭的筆跡令人在一瞬間強迫停止了呼吸。

  沒了呼吸的那一片刻中,心跳的聲音莫名地大聲,撲通撲通的聲音明明是在胸口才對,為何腦袋卻有被重重敲擊?

  紙片上短短的、有些潦草的字跡寫著……

 

  『吉他手?鼓手?鍵盤手?』

 

  曾經說過節奏隊是很重要的,鼓手和貝斯手一個也不能少的友希那為什麼會沒有寫上貝斯呢?

  單單兩個月就找到貝斯手的機率很低,而且上次正好經過Live house也沒有看見友希那跟任何人交談,而且如果真的已經找到貝斯手的話又為什麼要把樂譜撕破呢?

  難道說友希那她……

 

  ──在等我嗎?

 

  「リサ,妳整理好了沒?……這根本沒有整理嘛!」突然拉開落地窗的媽媽不滿地責備著。

  「啊、對、對不起……」瞬間回過神來的我只能慌亂地道歉著。

  「真是的,算了,明天再整理吧,我剛剛買了蛋糕,一起吃吧。」

  「好、好……」

 

  腦袋還無法正常運轉,有些恍惚地走進客廳時映入眼中的是靠在客廳桌子上的貝斯。

  那一把在我被禁止彈奏時被拿走的貝斯。

  在還沒有放棄音樂之前,我幾乎翻遍了整棟房子都沒能找到的貝斯,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

 

  「媽媽,這個貝斯……」

  「啊、對對對,因為妳的手已經好了,所以我去跟友希那ちゃん拿回來了。」

  「友、友希那……?」

  「對啊,妳得了肌腱炎的時候不是還很不聽話地在練貝斯嗎?友希那ちゃん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就跟我建議把貝斯放在她那邊,リサ妳就一定找不到,那就會乖乖休息了,等到妳好了之後再還給妳。

  「所以、我的貝斯一直都在友希那那裡?」

  「是啊。」

 

  倒抽了一口氣、拉開貝斯的琴袋,貝斯上一點灰塵都沒有,弦的位置也一點都沒有偏離拾音器,輕輕地撥著琴弦就立刻知道琴音完全沒有跑掉,就像是剛剛才調過音一樣。

  那一把從友希那的爸爸得到的紅色貝斯,自己一直珍惜地使用著,被拿走的那一天,自己已經做好了還回來時會變得很糟糕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自己的貝斯能夠被人如此重視地做著保養。

 

  原來友希那根本沒有丟下我。

  那紅色的貝斯、撕破的五線譜、沒有寫上貝斯手的碎片、無論何時都是孤單一個人的友希那、對這樣的友希那是而不見的我。

  小時候友希那牽起孤單的我的手,長大後我卻放開了孤單的友希那的手。

  是我……

 

  捨棄了友希那。

 

 

 

             To be continued ……
            空海。溺死於辭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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